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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刘磊

当年西湖国际博览会为今天留下的礼物——浙江博物馆孤山院区建筑

在1928年的中国，南方和北方都有大新闻。二度主政浙江的张静江，为了“纪念统一、奖励实业、振兴文化”，决定举办西湖国际博览会，并将筹备处设在省政府下辖的建设厅内。虽然维多利亚时期的英国，早在1851年就在著名的伦敦“水晶宫”里，举办过第一次世界性的博览会——万国工业博览会（Great Exhibition of the Works of Industry of All Nation），后来更是将该项传统盛事在欧美国家轮流举办，而且中国人也以个人身份和国家名义参加过，但是在中国本土举办的此类活动，还要追溯到清末两江总督端方于宣统二年（1910）在南京推出的南洋劝业会，甚至更早一点儿的、全国性的武汉第一次劝业奖进会。

开源才是硬道理

张静江夫妇合影

张静江此举，实乃南京国民政府成立之后的首次工商业盛事，也算是开浙江风气之先了。同年，东北的少帅张学良在岁末宣布，遵守三民主义，服从国民政府，改旗易帜，南京国民政府完成了形式上的统一。
1929年，随着与蒋介石的政见分歧逐渐加大，张静江在3月召开的国民党第三次全国代表大会上失去了中央执行委员的资格，仅保留了一个中央监察委员的虚衔，全身心地投入到他力推的西湖国际博览会工作中，以求振兴江浙经济，无愧桑梓之地。但是要办好规模如此之大的国际性工商业盛事，没有强大的资金做后盾是万万不行的。虽然南京国民政府表示大力支持张静江的工作，可是相关经费还得浙江自筹，而经过连年战乱，向来富庶的浙江，财政状况也异常拮据。此时，头顶湖州南浔巨富光环的省主席张静江，必须充分发挥的他的商业才华，想方设法地筹（拼）措（命）资（捞）金（钱）。于是乎，西湖国际博览会筹备处在张主席的指挥下辣招迭出——公开索取回扣，要求铁道部将沪杭铁路因博览会的人潮效应增加的收入，拿出二成用于本次活动；开发文创卖钱，充分发挥浙江地区美术人才的储备优势，发行“西湖国际博览会纪念明信片”，36枚组成1套，集齐不易；推出大奖诱惑，博览会发行有奖游券，头等奖10万大洋，利用民众以小博大的心理，大赚一笔。
铁路增益返现，属于坐地收钱，明信片销售也主要集中于江浙地区，而有奖游券则在南京国民政府的首肯下，推行到了全国，其中就包括张学良主政的东北地区。1929年8月29日，距离西湖国际博览会开幕已经过去了2个半月左右的时间，辽宁省政府收到了一份公函，并转给了当时东北地区的最高权力机构——东北政务委员会，其主要内容是“为便利游客起见，发行有奖游券……
委托各埠巨商并派员分赴各地办理推销事宜，敬祈贵政府准即通饬所属，遇有行销是项游券之商店及敝会委派推销职员，在贵处行销务须一体保护，协助以利推行”。如果仅从字面上看，落款的西湖博览会组委会把话说得恭敬而得体，完全是放低身段寻求东北地区实权人物的帮助和支持，但稍加品味便会觉得绵里藏针，让东北政务委员会的诸位大员不敢轻慢——奉系军阀统治下的东北地区改旗易帜还不到一年，虽然张学良本人担任了国民政府任命的东北边防军司令长官，但其忠诚度到底有多高，尚需考验，而这次国民政府支持下的有奖游券推销，恐怕就是一个“随堂测验”，成绩好坏就看努力程度了。另外，西湖博览会的公函里面还特意写上了很有内涵的一句话，“首都及苏皖鄂赣等省早已行销”——不推销肯定是不行的，至于推销的力度嘛，看着办！

东北大帅够朋友

1929年西湖博览会老照片
以张学良为首的东北四省（当时的辽、吉、黑、热河）要员们——也就是东北政务委员会的各位委员——不敢怠慢，立即函谕辽宁省政府，令其下辖的沈阳税捐局等61个税捐征收局，交通委员会等省城内的厅、会、局、办以及各类教育机构，东三省盐运使等省城外的司、局机关，辽阳、营口等市县政府，全力以赴共同承担“认销一千五百张”的政治任务。1500张有奖游券，它的背后并非是漫步西湖的欢声笑语，而是“将应缴券价现大洋克日送府”的巨大经济压力，省政府公文的附件中清楚地注明了“奖券每张现大洋拾元，照此核填数目字并要大写”，意味着每领一张有奖游券就要缴回10枚现大洋！从相关资料可知，20世纪20年代末北平的大米行情约为每市斤0.16元，也就是说1枚现大洋可以购买16市斤的大米，是当时三口之家一周左右的口粮，而换算到通货膨胀严重、币值汇率下跌的辽宁地区，10枚现大洋的购买力只会更大，由是观之，推销有奖游券的目标非富即贵，必须有钱有闲还得愿意替政府分忧，其难度可想而知。从当时分配给各个机构的西湖博览会有奖游券额度分析，主政者还是充分考虑到了地域经济发展的差异和各个“衙门”油水的多寡，不搞“一刀切”，而是坚持了“能力越大责任就越大”的原则，例如，省城内的沈阳税捐局分配到4张，而位于辽西地区的彰武税捐局只分配到1张；财大气粗的东三省官银号分配到200张，中国银行和交通银行各领100张，而清水衙门电报局仅分配到1张。在困难面前，领导率先垂范也很重要，张学良自己的东北边防军司令长官公署秘书厅认购100张，当时的辽宁省主席翟文选也自掏腰包购买了20张有奖游券，受其“感召”，辽宁总商会整合了各地商行同仁，共同认购500张，成为这次活动的最大金主。

看到东北的朋友很够朋友，浙江方面当然希望再接再厉，继续扩大有奖游券的销量。1929年9月上旬，博览会会长张静江和副会长、浙江省建设厅厅长程振均联名，以“西湖博览会公函”的名义给辽宁省政府打了个招呼，特派专员沈泽春先“驰赴平津一带”，然后“携带奖券赴哈尔滨、黑龙江、吉林等处推销”。当时，平津一带并不在奉系控制之下，阎锡山的晋系、冯玉祥的西北军、蒋介石的中央军和李宗仁的桂系混杂其中，其中又以阎锡山的势力最大。因此，沈泽春此行既有增加有奖游券销量的任务，也带着考察平津一带的阎老西和东北少帅张学良与南京国民政府配合程度的使命。
东北地区在此次活动中得奖最多的一张有奖游券
张学良等奉系高层深知沈泽春不仅是名片上印着的“西湖博览会委员”，还是一位极具政治人脉的隐形“ 大佬”。沈泽春，字田莘，浙江湖州人，其父沈晋恩乃清末监生出身，曾任湖州商会协理、钱业会馆监造，与出身湖州巨富、南浔四象之一的张静江家族素有交往，故沈专员与张静江不仅有同乡之谊，还同为当地的富家子弟。同时，沈泽春本人也非泛泛之辈，毕业于日本明治大学，曾担任北洋政府外交部苏州交涉员和苏州关监督等职，并组织旅居沪上的湖州同乡37人成立“湖社”，其中包括国民党CC系头目陈果夫，国民党上海特别市党部委员、著名报人潘公展等知名人物，其政治活动能力不容小觑。
贵客来访，一路绿灯。张学良令辽宁省长翟文选给他的3位父辈大员——执掌东三省地方政权的辅帅张作相，时任吉林省政府主席，常驻吉林市；叙帅张景惠，时任东省特别区行政长官，常驻哈尔滨市；寿帅万福麟，时任黑龙江省政府主席，常驻齐齐哈尔市——特发专函，告诉他们本省已经认购西湖国际博览会有奖游券1500张，现在沈专员带着推销的任务去往你处，“即希赐予接洽，设法提倡”。三个奉系老江湖当然心领神会，除了万福麟问一个技术性问题——“西湖有奖游券系八月一日开奖，业已逾期……沈委员称已声明改期，是否公布，请查明电示”之外，配合得相当到位，据后来沈泽春写给时任辽宁省政府秘书长许宝蘅的信上说，“别后即赴黑、吉二省（注：应包括东省特别区），共销游券一千六百张”。1600张西湖国际博览会有奖游券，就是实打实的16000元银元啊！虽然这是沈专员在黑龙江、吉林等三地的销售总成绩，但是考虑到当年山海关外除了辽宁省人口较多、经济较为发达外，其余地区皆为地广人稀、农耕为主的状况，三位老帅在这件事上可谓尽职尽责了。

事事皆有波折处

西湖博览会日刊公告

辽宁省政府承销的有奖游券中奖信息

领导高度重视，同僚各尽其责，按理说东北地区销售西湖国际博览会有奖游券的事情，应该一路顺风地进行下去的，但不如意事常八九，这件事也不能例外——奉系政权的金融支柱之一的东三省官银号拖后腿了。1929年9月26日，东三省官银号致函辽宁省政府，表示“敝号应摊销二百张（注：游券），嘱将应缴券价现大洋二千元克日送府汇转……惟需款较巨，拟任销一百张，谨将应缴券价现大洋一千元暨余券一百张一并奉缴”。省府万万没想到，面对如此重要的政治任务，东三省官银号居然敢打折完成，而且还是拦腰一刀——五折。省府大员不愧久居官场，其回复内容让东三省官银号无话可说。给面子，“缴回之奖券一百张”，“本府酌留二十张”；指出路，“其余八十张仍送贵号，即在公益费项下开支”；敲黑板，“将券价现大洋八百元克日送府”。10月5日，东三省官银号的八百元现大洋“应缴券价”呈送至辽宁省政府，彼此文件过招，胜负心中有数，但外界全无耳闻。但下面的“中奖风波”就弄得动静蛮大的了。
中奖了！1929年10月2日，杭州出版的《西湖博览会日刊》将中奖游券的号码公布，二等奖为“八七〇五九号”，中奖者“辽宁省政府承销”。头等奖奖金10万现大洋，二等奖奖金也相当可观，这对于拼尽全力完成销售游券任务的辽宁省政府来说，当然是天大的好事和最佳的回报。但是，第二天的《西湖博览会日刊》发出了更正声明，“有奖游券二等奖系（注：浙江）东阳县承销”，大喜大悲来得实在太急太快，吃瓜群众求证此时辽宁省政府的心理阴影面积。负责东北地区游券销售的沈泽春急忙道歉，并请辽宁省政府秘书长许宝蘅替他向省长翟文选道歉，因许氏为杭州人士，故信中沈专员自称“乡小弟”，以示道歉之诚意。沈专员详细解释了这次乌龙事件的缘由，“开奖时夜深匆促”，工作人员“当场疏忽”，并让组委会奖券组主任、时任浙江储丰银行经理的张旭人除了发函道歉之外，还通报了此次事件的处理结果，“将该员（注：当晚点票记号之职员）严予惩戒”。最终的结果是，辽宁省政府空欢喜一场，白花花的现大洋一枚也没见着。值得一提的是，西湖国际博览会组委会到处推销的有奖游券，截止到闭幕也未能全部售出，但是该开奖还得开奖，该发奖金还得发奖金，张静江的这条捞金妙计最终却成了赔本买卖，也算是让白忙活一场的辽宁省政府心理平衡一点儿吧。
也许是受到这次假中奖事件的影响，在后来的日子里，西湖国际博览会组委会向辽宁省政府乃至东省特别区催缴游券余款的电文逐渐增多，而东北方面好像也没有了当初的热情，搪塞推诿，理由多多，弄到最后张静江主政的浙江省政府都出面要钱了。目前资料显示，最终还欠钱没缴的单位和个人包括，辽宁全省商会联合会欠了2000元，辽宁省政府欠了200元，而翟前主席（注：此时翟文选已辞去省府主席职务，由臧式毅接任）也欠了200元。
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西湖国际博物馆组委会最后还是给辽宁省政府发感谢状，并公布了辽宁省政府承销的有奖游券中奖名单，现抄录如下，以作尾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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